面向大海,春暖花开
凌晨四点,我被惊醒。
窗外夜色沉黑,豪雨如注,天地扬着一张哀伤的脸。直至出门,仍未停歇。
这个城市的雨季已经降临,而我,却要离开。
飞机,在冲上云霄的那一刻轻颤。你的笑容,在我的掌心盛开。
出行总有叵测,只要看着你笑,我便无所畏惧。
红日初耀,云海静蓝。这一重云天,象雪山上的天池,兀自清冷着。稀薄的流云,在远远的那端,安静成海底的珊瑚礁。
亲爱,如果这一世里,能觅这样一处所在安息,那么此生长短,统统可以不计。
飞机降落的时候,看着那一片静止无波的水域,如生了褶皱的玻璃,阳光下,闪烁点点碎金。心里,忽然无比安宁。
不同的城市。绿树,红瓦,碧海,蓝天。我已抵达。
住的地方在五楼,我喜欢的高度。站在阳台上望出去,那片海尽在眼底。
风吹过,带着些微的咸潮,被褥只能晒半日,捱到下午便触手濡湿。
有些习惯开始改变。
喜欢上浓稠的面糊糊,松软的发糕,葱油的手抓饼。
白天,交给了冗长的睡眠和无聊的电视。深夜,开始伏案。
所谓的工作,无非也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。有时,看看书,看看碟。也有的时候,什么都不做,站在阳台上,月光下,看那片海。
一天一地的寂然中,我是沉默的访客。
开始习惯,睡极低的枕头。
醒来,必有一杯清冽的花茶已泡好。几枚花骨,两片柠檬,数块冰糖,喝出一个悠长的下午。
头发已经可以扎起,每日里高高地翘着,发脚微疼。
皮肤忽然脆弱至斯。毛巾用不多时,便感觉粗糙。稍稍用力,微血管如镜面上的冰裂,曲折蜿蜒,如花盛开。
束发的皮筋,圈在手腕上一夜忘了取下,次晨一环殷红经久不褪。
好友在电话里哭着诉说她的想念。长的,短的。远的,近的。存在的,消逝的。
有心安抚,奈何臂长莫及。
都说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人,爱的,却是让她哭的男人。真理,总也颠扑不破。
有些疼痛,我们无法承受,却必须承担。
陪伴同住的女孩小我一岁,美丽,温柔,长得极高挑。
因为打小依赖个子高的人,于是心安理得地,把衣食住行交给她打理。
她的饮食起居,因我而改变。十点是早餐,下午两点是午餐,晚餐,则在八点后。
我进房,外界便低了声息,连拍蒜瓣都是无声的碾压。
偶尔这清静令我惶然,只因已习惯了原来那个家的喧嚷。音乐,电视,人语,笑声交织的喜乐之源。
喜欢上晚饭后散步。
住所附近一带,有人说颇有夏威夷的风范。绵长的海岸线。错落有致的欧式别墅。造型别致的路灯。四季常绿的树木和植被。
喜欢上一个人出门。
越是陌生的城市,越喜欢到处乱走。陌生的场景,陌生的人,看在眼底,并没有身在异乡的疏离。因此一直认为自己是独立的,喜欢孤身走我路。
假日的音乐广场,很多人在放风筝。有一种运动风筝,拖着长长的美丽的尾巴。操控的人,手执双线,忽儿俯冲直下,忽儿盘旋上升。长长的尾巴在风中翩跹,美不胜收!
呵!谁持彩练当空舞。
最喜欢第一海水浴场。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木制走廊,象一艘扬帆的船,立在沙滩上。漆着清淡的绿,趁着黄的沙,蓝的海,远处朱红的墙。
海风轻拂,光影迷蒙。跟人笑说,很想光脚盘坐在地,拎几罐啤酒,把自己灌醉在一穹灿然的星空下。
坐公车环城观光,看到一个广告牌:蔚蓝海岸,离尘不离城。
暗自想象。居闹市一隅,远离尘埃,面向大海。多少年,求也求不来。
忽然记起你说过:我会来找你,不管你在哪里。
现在,我站在这里,海的身边。而你,你在哪里?
买了伊能静的《生死遗言》,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雕塑园区的海边,看她与哈林的恋恋十年。看得眼睛潮湿,原来爱一个人,可以这样的全心全意。
一直以来的印象,伊能静象一只猫。而通常猫,都与传说中的精灵有关。眼睛有光,心里有雾。
她说自己是口拙的人,面对爱,便不会言语,因而总是错过了所爱的人。
心里生疼,想到了安徒生笔下,海的女儿。因为失语,失去爱情,在次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,化作了海上的浮沫。
剧本完成了二稿,替剧中的主人公安排了一个死亡的结局,却一再切切地告白:她没有离开,她只是回家了。
典型的自欺欺人。
红袖里的一个编辑恼我,她说浅草,流金岁月,为什么不给好的结果?恨死你。
我低笑,无语。何尝不明白自己的残忍。可是生活如斯平淡,激情耗尽,需要戏剧化的情节来充满。
所谓悲剧的壮烈,就是把亲手扶植的美好事物毁灭给你看。
想起昨夜看的碟片,郭富城和吴倩莲主演的《天若有情—天长地久》。
一组镜头,他们被匪徒劫持,他的头被枪陀击得血流如注,她搂着他的颈子,深夜里飞车疾驰。
他问:“你怕不怕?”
她说:“我不怕。”
猛烈的风,没有尽头的长路,前方是未卜的生死。她与他,笑着奔赴。
匪徒最终怕了,在这样无惧生死的爱情面前。
却是不得善终。
最后的一幕,码头上,船开在即,他还没到。她在码头系上他曾为她包扎伤口的手帕,祈愿爱人平安归来。她永远不会知道,那一刻,他浴血而卧,再也无法站起。
音乐响起:无声地等,是甘心去等,去等这初生的梦……但你暗地留下我,结束骤暖缘份……
一曲《骤暖的缘份》,听得心里泪落如雨。那一刻,就当是天长地久了吧?古往今来,其实很多人,都有着同样的残忍。
家里一本新旧约全书,搁了好多年,一直看不到十页。
不是不喜欢,是怕。怕陷入一种有时会令自己感到绝望的信仰。
那么多信主,读圣经的人,都是自己喜欢的。可是,她们都是不快乐的孩子。她们大都偏执,激烈,倔强而且神经质。
我不想和她们一样。可是,那日听台湾的一个牧师张伯笠在教会上演讲,却被深深打动。
不是因为他的口才及说词,而是因为他念的一首赞美诗:
你的头发已被主赎算
你的重荷主已替你担
你不必再为了明天去盘算
主内
有真的平安
听的那一刻,心头似有重物轰然落地。
主内,有真的平安吗?如果主耶酥连人的喜怒哀乐都能赎算,那么,我愿意奉上我的信仰。
此时,夜已深。
窗外,车辆无声滑行,海水轻拍堤岸。不远处尖顶圆顶的房子象童话里的古堡,美得疑真似幻。
我不久就要离开,空旷的房间,看得见海的阳台。
也许会再回来,无论哪一个季节。
春天的樱花,深秋的枫红,面向大海,春暖花开。